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贝多芬的木管室内乐作品


文：Thomas Kruempelmann 译：lifesucks

1784年，马克西米连·弗朗兹（Maximilian Franz, 1756-1801），贝多芬在波恩的第二任雇主，以其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的身份接掌了科隆选帝侯的宝座，并开始了任期十年之久的统治。 这位奥地利公爵在位期间效法其兄长约瑟夫二世，不但在政治上奠定了一个深受启蒙主义思想熏陶的亲民派政府；同时他还像哥哥一样对艺术领域有着浓厚的兴趣。 诸如Harmoniemusik这类由小型木管乐组合演奏的音乐形式尤其受到他的钟爱（Harmoniemusik直译为“和声音乐”，特指木管室内乐团和此类团体演奏的音乐）。 一般来讲，这类音乐组合由八件木管乐器为主，外加一件十六尺高的低音乐器为辅。 自从1782年皇家木管乐和宴席音乐合奏团（Kaiserliche Harmonie und Tischmusik）在维也纳成立以来，Harmoniemusik便成为了宫廷中极为盛行的音乐形式之一。

现存只有少量的资料供我们了解当时的波恩木管乐队（波恩即科隆首府）。 一些行政管理档案中记载了当时在职乐手们的姓名和能力评估。 在德意志爱乐协会的音乐信函里还能找到这样一份报道，它来自牧师兼作曲家卡尔·路德维希·容克尔（Carl Ludwig Junker）。 这份报道记录了他于1791年秋天在梅尔根特海姆（Mergentheim）参观的宫廷乐队表演；当时科隆选帝侯正带着自己的乐队驾临那里。 他写道：“第一天我观看了宴席音乐合奏团的演奏，在选帝侯逗留此地期间他们每日为殿下演奏。 乐队有双簧管、单簧管、巴松管和圆号各一双。 这八位乐师皆堪称各自技艺中的高手。 我很少见过合奏如此默契如此谐和的整体，在演奏的感染力上他们又达到如此高度的完美。 在我看来他们与一般的合奏团不同的是，他们还能演奏较大型的作品，比如那天的莫扎特《唐璜》序曲。” 1792到1797年间，在奥地利和普鲁士组成的第一次反法联盟与法国的战争中，很多显贵家族都陷入了财政紧缺的困境，波恩宫廷也毫不例外的将规模和开销缩减到了1793年的最低点。 起初，选帝侯以自掏腰包的方式得以保留了他的Harmoniemusik乐队，并支付着贝多芬在维也纳学习的一切费用。 但一年之后，由于情势所迫，马克西米连不得不将宫廷由波恩转移到科隆的第二大主城 — 蒙斯特（Munster），伴随这一行动而来的则是Harmoniemusik表演的中止。

这一时期流传下来的贝多芬作品中有三部是为波恩木管乐队所作的，分别为木管七重奏（op.71），八重奏（op.103），和一首小回旋曲（WoO 25）。 根据对原稿和草稿所用纸张的鉴定，可以确定三部作品均于1793到1794年间完成，也就是贝多芬初到维也纳的两年。 1794年七月贝多芬写给波恩出版商Simrock的一封信中提到了Harmoniemusik这个字眼，大致可以证实上述判断。 Op.71和103这两个作品号并非出自作曲家本人，而是在十九世纪中期以扩大未出版作品的知名度为目的由出版商们加上去的。 作品的名称大致也是如此情形。 编号WoO 25的小回旋曲（Rondino）被保留为一个独立的乐章，为了突出作品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它被贯上了Rondo的缩小体Rondino（可能是仿照concertino这个词的用法）。 作品103号以“大八重奏”（Grand Octuor）这个名称出版，取代了原先的“音乐会组曲”（Parthia dans un Concert），在各种版本和目录里沿用至今。 那时由四乐章组成的木管乐作品通常称为Parthia，即组曲；尽管“组曲”对描述这部作品的本质更为贴切，但这个名字始终未能受到其应有的重视。 此外，贝多芬为了强调作品的严肃性更将其注明为“dans un Concert”，意在与当时舞会、狩猎和宴席时演奏的流行小曲相区分。 但是音乐史学家历来对Harmoniemusik持有一种片面的认识，认为这种音乐形式不过是低水准的通俗音乐，因而将贝多芬“dans un Concert”的注释看成是作曲家的一厢情愿。 近年来随着东欧各种资料档案的透明化，大量的为Harmoniemusik所作的各类型作品一一浮出水面，“dans un Concert”这样的称呼已不像以前那样少见，与之类似的还有“Partita alla camera”等等。

八重奏 Op.103的乐章速度安排如下：第一乐章：快板；第二乐章：行板；第三乐章：小步舞曲——快板——三重奏；末乐章：急板。 在这首“组曲”的手稿中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在小步舞曲之后，贝多芬起初写下了小回旋曲WoO 25的圆号旋律，但几个小节之后他却改变主意，另起一页写下了现在的急板乐章。 显然贝多芬并不想以一首行板乐章结束他的“组曲”，这也不符合当时Harmoniemusik的写作习惯，但他有可能最初构想的是一部结构更加扩展的作品，例如像莫扎特的Gran Partita,K.361那样包含了两个以上小步舞曲的大型作品。 回旋曲WoO 25有着田园诗般的性格，这是Harmoniemusik中慢板乐章惯有的性格。 回旋曲第一部分和最后一个部分皆由圆号吹出，这支乐器独有的音色能使人产生森林和远方的朦胧意念，特别是结尾几小节圆号典型的五度和声制造出一种回声般的效果，为乐曲平添了几分眷恋之情。 在曲子的最后一个插部中，音乐的情绪发生了短暂的变化，由之前的闲逸和温情过渡到阴郁和朦胧。 此处贝多芬富有技巧性的探索了圆号的发声机制，通过用手捂住圆号号碗（喇叭口）的方法来丰富圆号的表现力，所得到的声音略微尖锐，稍稍带有金属味。 由此可见，“熟知圆号的作曲者能够达到出色的感官效果，无论是浪漫的、华丽的、忧郁的、还是阴森的。”（引自维也纳和布拉格1796年音乐年鉴）

现存的Harmoniemusik曲目中大多数并非原创作品，而是由其他作品改编而成的曲子。 从今天的角度看，尽管“忠实于原作”的概念对1800年当时的人们还很陌生，这种对原作机械的改编无疑是导致今天人们把Harmoniemusik视为通俗音乐的原因之一。 尽管如此，这种普遍做法在当时却是音乐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涉及到日常生活里的各种场合和各个方面。 Harmoniemusik的曲目范畴涵盖了当时的流行歌曲、社交活动中的芭蕾舞曲、到高品质的歌剧全剧改编（往往跟随固定的剧情发展并通过精彩的配器展现其魅力）。 特别在1800年前后涌现出了大量的交响曲和室内乐的改编作品。 贝多芬的七重奏（Op.20）就是一个例子，仅这一部作品就有不下五种的木管乐改编版本，这之中以盖奥尔格·德鲁切茨基（Georg Druschetzky）版最为有名。 德鲁切茨基（1745 – 1819）当时在匈牙利巴拉丁公爵约瑟夫·安冬（Archduke Joseph Anton of Habsburg）的宫廷任职，是一名双簧管演奏家，同时又是一位多产的作曲家。 贝多芬这首七重奏是他在世时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原作中两组乐器面对面排列 — 一组由单簧管、圆号和大管组成；另一组由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组成；而低音提琴是唯一一件不担任独奏的乐器，它的任务只是加强低音，因此与前面两组乐器分开，这在维也纳的演奏习俗中是很普遍的（有时大提琴也可换成倍低音管）。 在德鲁切茨基版中，木管乐器取代了弦乐器 — 双簧管取代了小提琴，低音部分则由倍低音管（contrebasson）担任。 尽管德鲁切茨基对原作结构上的某些调整在今天看起来有些多余（比如第二乐章小提琴高音的删节），原作中不少细节却因为木管乐更有力的声音而焕发出新的光芒，原来木管乐与弦乐之间交相辉映的效果也得到很好的保留，比如在一个小提琴与大管合奏的段落里，德鲁切茨基不仅让双簧管取代小提琴，还让圆号取代了大管来更好的区分音色。 从这些因素来看，贝多芬七重奏的改编版作为Harmoniemusik中的典范之作，向人们展示出这种音乐类型在音乐史上的重要性：它像一面棱镜折射出那个时代的音乐之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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